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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:兼濟天下——經世致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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喝完茶,幾人來至溪邊,擡頭可見春景氤氳散漫,遠山雲霧浣洗。這時,只聞一曲清麗的山歌飄來,溪河一頭,只見一位漁夫頭戴箬竹鬥笠,身披破舊蓑衣,穿行於青煙繚繞的春景之中。

征炆不解道:“哼著曲子,不怕魚被嚇走嗎?”林蓉細聆著曲調:“他釣的不是魚,而是人間清歡,歲月閑情。”阮雙峰笑道:“林蓉姑娘好眼力。”他朝著那漁翁大喊道:“柳先生……柳先生……”那漁翁轉過頭,只是會心一笑,繼續哼著漁歌,全然陶醉於這山色之中。

阮雙峰望著柳老翁:“正德初年,他高中了舉人,也當過幾年官,等看透了這個名利場,便隱居在這龍井山,簡靜修行。”他繼續道:“我和柳先生有過幾面之緣,聊得不多,但能看得出來是個曠達豪邁之人。”征炆問道:“官場人心險惡,阿諛奉承。”他感慨道:“這世上,人多深陷迷津而不可拔,貪戀浮華而放不開。不如,遁世幽居與山野田園……”阮雙峰道:“人人都能看得看就好了。”林蓉亦道:“萬物皆空,本無迷津。看得開也好,看不開也好,不過百年光景。”溪水澄澈,游魚細石,林蓉掬起一托清水,微微輕拭著手臂:“塵世多俗垢。人嘛,還是要多回歸回歸自然,心靈才能回歸寧靜,拂去塵埃。”

這日,眾人與茶農們一並采茶、制茶。期間,征炆攜著林蓉來至獅峰山山頂,山頂有一顆碩大的香樟樹,樹上懸掛著一把秋千,兩人坐於秋千之上,就這麽悠然地回蕩著,回蕩著。

林蓉一邊開心地笑著,一邊望著遠方,山中茶園茶舍,盡收眼底,遠處崇山蒼翠,仙霖渺渺,她慢慢地閉上雙眼,任清風拂面,征炆亦緩緩合上眼:“將心放任於天地,處處皆是桃源!”不禁念道:“將取一壺閑日月,長歌深入武陵溪。(《丁未歲歸王官谷》司空圖)”征炆道:“可是司空圖的詩。”林蓉點點頭,征炆道:“面對血雨橫飛的末世亂象,他沒有勇氣面對現實,就只好避世隱退。唐哀帝被弒,他竟絕食嘔血而卒。唉!當真不值啊。”林蓉疑惑:“值與不值又有誰說的明白。”征炆道:“士大夫對於君主,有發自肺腑的忠誠之心。可是,在我看來,這是愚忠。仁人志士應忠於內心之善,忠於天道正義,忠於萬民。”林蓉點凝視著征炆:“嗯,忠於萬民,忠於本心。”

風,輕輕襲來,林蓉微微低頭:“征炆,為什麽要與我在一起?”一縷憂傷,溢上眉梢:“我只是個青樓女子。”征炆急忙打斷:“林蓉,我從未當你是青樓女子。”林蓉緩緩擡頭,對他微微一笑:“林蓉欠你太多。”征炆輕輕刮了刮她鼻子:“傻丫頭,你我之間,何來相欠一說。”

不知不覺,已是薄暮時分,晚霞雲影甚是壯麗。沿青階而下,石板濕滑,林蓉不禁崴著腳,痛苦地倒在地上,征炆急忙扶起她:“你怎麽樣了?”林蓉強忍道:“不礙事,我……我能走……”征炆見她踉踉蹌蹌,甚是心疼:“我背你下山吧。”林蓉只是搖頭:“不,我能走……”征炆上前,攙扶著林蓉,緩緩而行,直到他心疼地將林蓉背起:“別動!抓穩咯!”林蓉輕輕靠在他背上:“小時候,我娘也背過我,陪著我打鬧……”

沒過多久,前方可見一小亭,亭內一孩童正念道:“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眾星拱之……”林蓉道:“征炆,你看那有個孩子。”征炆回道:“他是阮兄的獨子,名叫谷雨。”林蓉道:“谷雨?真是個清淡不驚的雅名。谷雨之際,雨水豐澤明凈,百谷生長,花容盡態極妍。”征炆接道:“這孩子出生之際,恰逢谷雨。”

至碧波亭,征炆問道:“阮谷雨,你讀的是何書啊?”阮谷雨見是征炆,不禁大喜:“慕伯伯!”他纏在征炆身旁:“我在念《論語》。”征炆又問:“那你能解釋一下,什麽是‘為政以德’嗎?”谷雨只是搖頭,征炆道:“為政以德就是說,君王主德治天下,刑而輔之,如此才能真正取民心民力。君王施以德政,百姓益受教化,向善知恥,繼無奸邪之心。”谷雨回道:“我明白了,正如《大學》所言:大學之道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……”林蓉只覺谷雨可愛:“真是聰明!”隨後問道:“谷雨,念書可以明志。”谷雨卻回道:“先生說,念書是為了入仕為官,做了官才能衣食無憂!”征炆搖搖頭:“谷雨,修身致仕,不能只為了致仕而忘記了修身。讀書,更是為了動明世理,灑脫自然,率性處世。”谷雨摸摸腦袋,心思不解著:“可是幾位先生都說,念書就是為了考中狀元,入朝當官呀。”

林蓉對這孩子微微一笑,問道:“谷雨,天色漸暗,你怎麽還在這裏念書?”谷雨傷心道:“昨日,爹爹問我什麽是理學,我回答不出,他便罰我一早來此念書,直到月光照入亭子,才允許我下山。”林蓉對征炆道:“阮大哥對這孩子,未免太過苛刻。”谷雨問道征炆:“慕伯伯,我還是不知道什麽是理學。”征炆亦撫了撫他頭:“理學呢,它是以儒家為典範的中國傳統文化,在面臨著佛教思想的巨大沖擊之下,在汲取借鑒了佛教與道教的許多精髓後,開始的自我建構,直至南宋乾淳之際,才被基本完成,作為一個新式的儒家文化而成在。(自唐代的韓愈提出道統以來,(佛教過度繁榮,使韓愈對中國自身文化傳統產生了深刻的憂慮)至北宋,有出入於老釋者數十年的北宋五子(二程、張載、朱熹、邵康節),他們經過對佛教的深入研究後,開始重新追溯先秦儒家的文本,對儒家思想進行了重新的建構。所謂理學,就是先秦儒學的重新建構。)”谷雨點點頭:“原來是這樣。”征炆繼續道:“如今,程朱理學仍是理學之主流,而這個‘理’字,則是程朱理學思想中之最高範疇。”谷雨又問道:“那究竟什麽是理呀?”征炆回道:“理就是道。而道,乃是宇宙之本源,是天道。天下萬物各有各的理,各有各自的道。”谷雨不懂,只是皺眉:“慕伯伯,理就是道?”他又問道:“那什麽是道呢,宇宙本源又是什麽?”征炆只是微微一笑:“這,恐怕沒有人能夠回答得了。”林蓉道:“你心之所悟,即是你之道。”谷雨開始沈思起來,征炆拉起他:“谷雨,隨慕伯伯一起下山吧。”谷雨隨即搖頭,害怕道:“我爹爹知道了,會打我的……”

谷雨怕極了阮雙峰,終究沒有下山,征炆輕扶著林蓉,緩緩朝山下走去:“看來,世人都快忘了理學的抱負是兼濟天下。”征炆不禁嘆氣:“因為與科舉捆綁在一起,對於那些研習聖人之學的廣大士子來說,它只不過是通過科舉考試以謀求功名利祿的工具,而非追求聖人之道之學問,當真是可悲。”林蓉亦嘆了聲氣:“是啊,孔夫子是說過,學而優則仕,卻是要人更好地做人和做事,將德行向聖人看齊。”征炆道:“比起程朱理學,如今儒生相聚一堂,更願暢談陽明心學。”林蓉回道:“心學?我記得陸九淵曾說:聖人之學心學也。”征炆回道:“不錯,陸九淵同陽明先生所言一致,所謂心即理,而陽明先生所論述的心學,比起陸九淵則更為細膩。”林蓉微微皺眉,問道:“那,心學心學,究竟何為心?”征炆回道:“籠統講來,所謂心,就是本心,乃人之精神。”他對林蓉解釋道:“先生講天人合一,認為人心本善以通天道,人若能開顯本心,才使自己回歸至本心,才能使人道得到最高的實現。沒有私心物欲,無善無惡至心如明鏡,才能踏入聖人之境。而世人多被塵世蒙蔽,需要格物致知,知行合一,方能歸原本心。”林蓉細思一陣:“我不明白什麽知行合一,格物致知。只是,征炆你認為人心真的本善嗎?”

征炆思了片刻,想起經世官場之種種,不禁停下了腳步:“人心。”他回道:“在我看來,人心本惡。就如政客貪權、商人重利、文人好名,這是人的天性與本能,讓人徹底放下怎麽可能,只能看淡而已。”征炆問道:“林蓉,司空圖的《二十四詩品》之《沖淡》可還記得?”林蓉點點頭,會心道:“詩詞平淡天成、無需鼓努而為,作詩如此,作書如此,作人莫不如此。”她望著遠山,道:“可我覺得,人心本善。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,凡人皆有仁義禮智之四端。(《孟子·告子章句上》:孟子曰:“乃若其情,則可以為善矣,乃所謂善也。若夫為不善,非才之罪也。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;羞惡之心,人皆有之;恭敬之心,人皆有之;是非之心,人皆有之。惻隱之心,仁也;羞惡之心,義也;恭敬之心,禮也;是非之心,智也。仁義禮智,非由外鑠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弗思耳矣。)”征炆回了句:“如今朝堂腐化,天下不公,民生疾苦。應多提倡一些經世致用之學問才對。”他頓了頓:“無論程朱理學、陽明心學、還是佛學,只要它們是導人向善的,那便是好的。”

日落時分,晚霞流動。“姑娘……慕公子……”珍兒忙迎上來:“你們總算回來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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